国内的剧场已经沉寂了三月有余，大幕安安静静地垂落着，观众席上也少了些人头攒动。但戏剧没有冬眠，这个原本依赖现场的表演形式也转向了线上的大平台，以种种形式呈现在观众面前。伊始，一些剧场人选择开放早期录制的影像资料，用重温的方式找回剧场的记忆。只是，这些影像已经定格在过去的时间轴中，台上台下的互动被切断，新迸发的创作情感也被切断。时间渐渐拉长，剧场人开始思考，怎样“云上见”的方式才能或多或少地还原戏剧的本真，在暂不能踏上舞台时，他们想要做什么、需要做什么。

　　新的尝试就这样开始了，4月5日至6日，王翀导演的线上戏剧《等待戈多》登上直播平台。从剧本讨论到排练、表演，四位演员没有在线下见过面，他们分散在三座城市，在自己的房间中参与创排。这样100%的线上戏剧创作还是少数，更多的院团或是艺术家选择在云上呈现戏剧的一角，他们窥见了其中的乐趣，却仍在等待线下舞台的大幕拉开。

　　

　　线上能做什么

　　

  专注于儿童剧的亲子微剧场“小不点大视界”在春节期间就开始了筹备。1月末，剧院收到了暂停营业的通知。相似的演出机构纷纷走向线上，线上剧场似乎也成了最佳的权宜之计。“我们能在线上做些什么”的讨论开始了。线上会议中，大家各献其策。最初想到的自然是将整场表演原封不动地录制，搬到线上，但这样的浩大工程难以一时完成。加之，小不点大视界以引进国外剧目为主，各国政策的不断变化也让和艺术家的沟通充满变数。有时，前一天还在相互探讨如何参与线上录制的剧团，下一天就被要求停工。最终，三五分钟的碎片化小视频“在家也有戏”成为了他们主推的线上模式，而创作的主要压力也落在了剧场成员的身上。在线下教孩子们创作戏剧的老师们自然身先士卒，把小不点大视界戏剧课程“创作实验室”的想象力运用到了线上；而曾经的制作人、剧场经理也纷纷转行，成为新晋演员，各出奇招推出视频作品。比如小不点大视界上海剧场的总经理王乐就凭借自己历史专业的功底，开启了“国学60秒”小剧场。当然，也有艺术家朋友愿意加入创作。威尔·皮克万斯就将自己的《钢琴解剖课》的片段录制成小视频，让孩子们在家中也能与有趣的钢琴表演作伴。

　　

 

　　从2月末开始，小不点大视界已经录制了几百个小视频，为孩子们的宅家生活增添了一点的调味剂。在创始人陈忌谮看来，这些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戏剧，但传递了他们心中戏剧的想象力。这更像是抛砖引玉，让人们期待剧场，也让孩子们动手挖掘身边的戏剧元素。

　　4月底，2020年的三分之一已经从空无一人的舞台下场。“我们有太多话想要对观众说。”抱着这样急切的情绪，小不点大视界决定直播一场2020年发布会。选择直播的形式算得上一场冒险。团队因为没有经验，连控制摄像头的重任都由CEO兼职。团队中有人提出录播，理由是保险很多，至少可以不断调整，呈现最好的状态，但最终还是被否决了。失去了剧场面对面交流的空间已经是一种遗憾，他们不希望再失去戏剧的即时性。陈忌谮希望，即使不在同一空间，至少在同一时间，和观众见个面。

　　发布会的场地也选择了很久，原来大家都觉得，线上打破了空间的限制，可以走出剧场，尽情发挥想象力—阳台、客厅，花园、田间，甚至每个人都处于不同的位置连一次麦。但他们最后决定回到剧场，因为剧场是最具想象力的地方。小朋友们都会惊叹于剧场的魔法：今天的舞台可能是个热气球，一个月后或许一艘船就开了进来，然后又会变成了一个纸板屋、一个帐篷……陈忌谮心中的剧场会不断带来惊喜，这也是戏剧的一部分。

　　这场发布会中穿插了一个25分钟的小剧场，完全由小不点大视界的团队自己制作。故事的时间在30年后，摄像机是孩子的眼睛，讲的是那时回忆起的2020年春天的故事。镜头中的场景和人物都是孩子们最熟悉、最喜欢的。比如剧场中的鞋柜被改造成了故事中的居民楼，其中的一个个家中都住着曾经剧目中的角色，澳大利亚的《瓜哥》、苏格兰的《纸美人》，还有《再见，麦芬先生》中的麦芬和小老鼠都戴着口罩。在这样一场线上儿童剧中，小不点大视界终于和小观众们见了面。

　　

　　

  打算用直播与观众会面的不止小不点大视界，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在4月陆续推出了四期网络版读剧本活动。最初，线上读剧本是为了让演员们不荒废业务，在表演暂时搁置的时期，先将台词练起来。后来，北京人艺演员队队长冯远征建议用直播的方式，向观众展示演员们的训练状态，也还原剧场中面对观众的状态。

　　

　　 

　　线上的会面虽然被符号化，但演员们的紧张情绪甚至超过线下。舞台是熟识的主场，一切都看得到，摸得着，转移到直播平台之后，直播间八个人的头像肩并肩摆在那里。由于直播间人数有限，有时还需要后台的工作人员来回切换进出直播间。对演员们来说，首先少了现场氛围的辅助；其次，网络是个谁都抓不准的东西。若是网络卡顿延迟怎么解决？若是一位演员掉线了谁来替？若是设备出了问题如何应对？心中预想的突发状况能装满一个箩筐，而意料之外的事件也有可能随时发生。

　　冯远征对于这些焦虑却有着积极的态度。线上直播是疫情之下的无奈之举，带来很多不确定性，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种成倍放大的不确定性也是难得的预演。毕竟这不是正式演出，观看直播的观众也带着更开放的心态。他总是对在直播前惶惶不安的演员说：“线上的事故一点也不尴尬，这时候出的问题都是以后的预案。”冯远征希望青年演员们可以慢慢适应，将来，在现实的舞台上遇见需要临场发挥的时候，他们或许能以平常心找出应对方法。

　　演员们在开始直播之前已经经历了半个月左右的线上排练，冯远征、龚丽君、濮存昕等人也多次线上观看指导。剧组还做了不少预案：每位演员都配有一位备手演员，在严重卡顿或是掉线时帮助接词，最大程度保证剧目的流畅完整。大家还相互推荐设备，筹备群一度被推荐的产品信息淹没。

　　即使准备再充分，小状况还是不期而至，有时令人忍俊不禁。4月5日的第一场剧本朗读，唐烨执导的《天之骄子》接近末尾，饰演曹植的刘智扬情感饱满地朗读《洛神赋》，突然一句“hello（你好）”冲撞了进来—演员程莉莎被切入直播间，以为朗读已经结束。她发现情况后匆匆收起尾音，愧疚地用眼神和动作向观众表达歉意。刘智扬镇定自若，声调稳健地继续“梦中几度逢”，翩然收尾。直播间里的演员和观众评论区都静默了几分钟，待表演的余韵散去，才开始嬉笑方才的意外。从表演的角度看，这恐怕算是不小的事故，但客观条件的无奈和演员出色的应对，反而成就了这个可爱的小插曲。

　　那些在舞台上可能会遇到的、难以遇到的事，那些由于戏剧的现场性、真实性必然定格在此时此刻的片段都在直播中完整地呈现。这个状况百出的形式，反而成为了当下最接近剧场的方式。

　　

　　

　　线上的观众还发现了一些超出剧场的小惊喜。平时演员穿上戏装，站在舞台上，在后排的观众可能连演员的脸都看不清，但在直播间中，观众能清晰地看到这些演员原本的样子。在北京人艺第三期剧本朗读《上帝的宠儿》中，演员们显得不那么拘谨，更多地注意到了观众的互动。屏幕上时刻跳出的评论将观众更具体的声音送到了演员面前。观众会针对每一个人、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场景表达自己的赞叹，也会因为偶然发现演员身边的宠物而激动。扮演斯威腾男爵的刘倍伯是个活泼性子，空闲时，他双手比心回应评论区中的叫好；扮演莫扎特的王佳骏也会抱起自己的宠物满足观众们的小愿望。

　

　　 

　　在场外指导的冯远征也将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或许有些人对这样的三心二意抱有质疑，但冯远征却觉得这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很多人都说演员应该100%投入，但其实舞台上没有100%，上场下场、舞台上随时可能发生的一些情况，都要求演员跳进跳出。”舞台是一体的空间，演员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影响身边人、影响观众的观感，因此，他们会隐藏起很多小情绪。但在直播间中，大家仿佛都被放置在自己的小盒子里，“到了线上，演员们看到了线下难以看到的东西—观众对他这个人最直接的反馈，他们下意识的反应恰恰把俏皮和可爱的一面表现出来了。”在冯远征看来，这不是分心，反倒是演员表演时兴奋感的体现，他们时时刻刻处在和观众的互动之中。这个开放空间，赋予了戏剧很多全新的观感。

　　线上读剧本还是一片试验田，足以挖掘出青年演员的潜力。正是因为少了几分正式，冯远征着重突破青年演员的阅读量，也突破青年演员的演出局限。虽然是自愿报名，但在选角上，演员最好读没有读过的剧本，演没有演过的类型。这种大胆的突破是有效的，其中几部剧目的出色表现，都让人们开始期待它搬上舞台后的样子。

　　

　　不会把地面站转为空间站